第二十三章:此夜登仙 上

　　

　　在内院大管事莫天看来，今晚这个月圆之夜，与他过去四十九年生命中，所经历过的五百八十九次月圆之夜似乎没有任何不同。他不知道，就在方才，他忠心耿耿服侍了一辈子的主人莫老太爷，作下了一个决断，而这个决断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刚刚亲自作下这个决断的莫老太爷，以为他的决断只会对莫府相关人等造成影响，再想大一点，也不过是对金天济星殿下的谋划稍有助益而已。顶多算是付出点本来就打算付给当今昆仑天子的代价，做个继任昆仑天子的从龙之臣罢了。

　　莫老太爷万万也不曾料到，他的这个决断所引发出的一系列重大变化，将在未来长久的岁月里，深刻地改变整个神州人类世界的大格局。

　　那么到底甚么样的格局，才配称得上神州大格局呢？

　　传说在大神伏羲之前，人类原本生存在一片被称作“希壤”的故土。但那里妖魔肆虐、精怪纵横，环境之恶劣每每令人绝望。大神伏羲为同族世世代代的悲惨命运伤心痛惜不已，遂以自身生命为代价，造出此纵横万里之神州福地，庇护后世子孙得以安生。

　　这算是第一个神州大格局。

　　大神伏羲之前，只有零星传说，史不可考。神州“文明”，自伏羲画卦始。

　　大神伏羲之后，人类便在这以昆仑山为中心的万里神州繁衍生息。据说昆仑圣山之巅，有大神伏羲五十万年前所留摩崖石刻。除了号称“与天地准”的易书卦象之外，还有对曾经故土“希壤”的简约描述：“五湖四海三仙山，九州万岛散星罗。”

　　所以眼下的神州之地虽仅有纵横万里，但从古至今，人们还是习惯将神州天下以九州划分，将神州最大的五座湖泊称为五湖；四海、三仙山与散作星罗的万岛虽无处可寻，却依然留在世世代代的传说中，成为了神州子民们集体记忆的一部分。

　　史载大神伏羲造就神州，最终去世之前，以每一对夫妻及其所生子女为一家；以每一个人类部落为一姓；以每姓部落所分得的居住之地为一国。封万姓、建万国。这便是神州之地“国、家”二字最早的由来。

　　大神伏羲去世之后，神州天下万姓万国之间，渐渐矛盾丛生。彼此每每以巫法相互征伐，巫法强大者便被视为“贵族”。随着时间的推移，九州之地上的“国家”数量愈来愈少，每一个单独的“国家”都愈来愈强大。这个阶段长达二十万年，后世称之为“神州上古巫法时代”。

　　在这二十万年间，纵然神州大地风起云涌、英雄辈出，任凭无数豪杰慷慨悲歌，演绎出多少动人心魄、留诸后世的传奇事迹。但大神伏羲所留下的第一个神州大格局从未改变过。

　　直到三十万年前，有大巫颛顼横空出世，独霸昆仑圣山之巅闭关悟道。历时三百余年，破关而出，自称“尽解伏羲大神所遗之秘，悟彻天地大道。”乃自号“天子”，称昆仑圣山为“帝之下都”，即天帝在九天之下的都城。

　　大巫颛顼所悟之“道”，与世间已有的众多巫法皆不相类，故广收凡间炼气士为门徒以传道，称修道门徒为“修仙者”。又于昆仑之巅建“绝地天通大阵”，阵成之日，大巫颛顼称他以“天子”之身，通过此阵祷于上天，则天帝必能应其所请，降下九天雷劫，可诛世间一切邪佞。

　　其后果然雷劫降世，旬日之间，神州大巫强横者，被雷劫屠戮一空。九州之地各国家纷纷遣使入觐，承认大巫颛顼为“天子”。

　　自此，天子颛顼一统神州，并派出门下众多修仙者，将神州之内、九州之地凡炼气士以上，通晓巫法者尽数诛灭。而后命修仙者分别驻守天下灵山，以拱卫昆仑，统治九州亿万生民。

　　至此，世人方知天子颛顼将其爪牙称为“修仙者”的含义，暨驻守于灵山之上的修道者，与凡间士民高下有别。由于修仙者平素高居灵山，等闲不履凡尘，故凡间士民往往便称之为“仙人”或“仙家”。修仙者也每每以高居凡俗士民之上自诩，神州世间有俗语“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所谓“人上人”，其实指的便是“山上人”。

　　眼见天下初定，天子颛顼乃告谕天下士民：“大道唯一，不假外求。自今而后，世间凡炼气有成，欲参修大道者。皆须待天下灵山仙家选拔审定后，方有资格服用天子赐下的‘升仙丹’以筑仙基。筑基以上便可晋身为修仙者，皆入天下灵山为仙家。有未服‘升仙丹’，私自以外道邪法筑基修道者，即为“他心邪魔”，天地不容，神州举世共诛之！”

　　其后百年，神州大地上不仅巫法巫术，所有修仙之外的修道法门俱被禁绝焚毁，所有修仙者之外的求道之人俱被判为他心邪魔处决。于是天下大定，迎来延绵三十万载的仙家盛世。

　　这算是第二个神州大格局。

　　时移世易，上古巫法时代后，起自神州首位天子、黑帝颛顼，而直至今日的三十万年间。昆仑圣山上的天家，换了一家又一家。可无论朝代如何变换更替，“天家建极昆仑，统御天下亿万生民；众仙家驻守四方灵山，拱卫昆仑；凡间炼气士获赐升仙丹以筑仙基，方可入道升仙，登山起院。”这一整套治世格局，在神州大地上却从未改变过，并且愈加严密。

　　而今夜，莫小楼莫老太爷出于自身目的，所作出的这个决断。将引发一系列重大而深刻的变化，最终为神州子民打开通往故土“希壤”的大门，造就有史记载五十万年以来的，第三个神州大格局。尽管他本人眼下，对此毫无所知。

　　与这样的神州大格局之变相比较而言，千星殿金天济星殿下能否如愿身登大宝，继任白帝一脉第十七世昆仑天子。都只能算是无关痛痒的小得失了。

　　古人云：“大风起于青萍之末。”此之谓也！

　　内院大管事莫天，此时正在自家小院儿的后房空地，借着月圆之夜的朦朦月色，打量着眼前准备上最后一遍清漆的棺木。

　　神州之地，凡人大限五十年。不管你的身子骨有多硬朗，只要没能在五十岁之前突破到炼气第三境“凝气境”，那就肯定活不到五十岁生日那一天。

　　莫天大管事上个月刚刚过完四十九岁生辰，剩下的日子已经可以掰着指头按月数了。

　　莫天原本是南界极边青丘灵山一带生人，五岁时爹被人打死、七岁时娘也饿死了，八岁那年，他仗着机灵从人牙子手里跑出来，却饿倒在路边。

　　恰巧当年投降仙家后被发往南界野泽，剿除南境邪魔的莫小楼从他身旁路过。看看他还有口气，便扔了个比他人还大的背囊在地上，对他说：“袋子里装着干粮和水，你要是能背得动、跟得上，日后就少不了你那口吃食。”

　　打从背起背囊的那天起，他就成了莫小楼的第一个仆人。从南界到北地，就这么一晃便是四十来年。

　　如今的内院大管事莫天，生有两儿一女。大儿子莫丁卯、二儿子莫庚午，再加上莫老太爷长子莫冬元那院里的管事娘子，人称“莫三娘子”的小女儿，三个孩子都是实打实的莫府“家生子”。

　　眼下两个儿子正跟在他身后，陪着他检视棺木。这口棺木，是九年前用安枝木大料所打。虽说远比不上香魂木、金丝楠等等珍料所造的棺椁，但对他一个凡人宅院里的仆役管事来说，这已经算是过份的难得之物了。

　　这口棺木九年来，每年春秋两季都要重新再漆上一遍。眼下只等着过两天漆完最后一道，便可作为莫天莫大管事此生最后的归宿了。

　　他的大儿子莫丁卯今年已有二十八岁，向来老实本分；二儿子莫庚午二十五岁，性格飞扬跳脱，但却颇有几分他年轻时的机灵劲。

　　许是不耐烦跟着莫天这么一圈又一圈地绕着棺木打转，莫庚午小声嘀咕道：“这黑灯瞎火的，就转上一百圈，能看出个甚么来？”

　　大管事莫天耳朵灵得很，头也不回地叱道：“屁话！这是要装着你爹埋在坟里的物件，你见过谁家坟地里灯火通明的？老太爷已经说了，我跟了他老人家整整一辈子，等到我有了那天，就埋在他老人家预备好的墓穴边上。那个地方将来就是霜枫镇莫家世世代代的祖坟，这是多大的恩典？我得再仔细着点，这辈子活着的时候没给老太爷丢过脸，到了下边也得干净利索、齐齐整整的！”

　　莫庚午被他爹呵斥惯了，也不当回事，反而顺口接上问道：“我说爹，提到莫家祖坟，老太爷今年可都七十五啦！这万一……，我们哥儿俩往后该在那位爷眼前多下功夫呢？”

　　莫天回头横了二儿子一眼，皱眉道：“这话是你该问的？”

　　莫庚午嬉皮笑脸道：“哎哟，我的亲爹！难道老太爷平日里就没跟您透个底？我们哥儿俩可是您亲儿子，在自个家里您就别太赤胆忠心了，跟亲儿子交代两句实话不碍紧罢？”

　　此时大儿子莫丁卯在旁边闷头闷脑地来了一句：“我看三爷就不错，诸位爷里独三爷到了‘凝气境’，本事比大爷强的多。”

　　这句话把莫天都给气乐了：“你看不错？你看着不错管个毬用？净说些个不着四六的！”

　　莫庚午眼珠一转，说道：“爹，大哥这话是愣了点，可也不是没道理呀。咱霜枫镇可是人间最北镇，讲究个热血杀伐。要是没有真本事，这莫府的家想当他也当不起来呀！不过这真本事未必单指炼气境界，就说五爷吧，有心路、手面阔，结交四方豪杰不遗余力，连方叔都说：‘五爷善得人心’。爹，您说三爷和五爷，老太爷更喜欢哪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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