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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前劫


  

  周远山瞧着陆曼曼满脸震惊的表情,心下大感安慰。他当年得知这一结论时,比起陆曼曼现在的样子,也强不到哪里去,后来还被导师取笑了好久。

  由于此事的密级很高,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口如瓶。今晚终于得见,有人同样被这个秘密,震撼得心神摇曳。他宛如做了个超级爽的心理按摩,既有种多年心事,终究一吐为快的爽利感;又有种原来别人的心理素质,并不比我高多少的庆幸感。

  陆曼曼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犹自用手拍着胸口,道:“周叔,您这个谜底可太吓人了!到底是甚么生物,才能拥有密度和硬度都如此高的骨骼?应该不是地球生物吧?”

  周远山摇头道:“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方才就说过,尽管众多科研机构,对这支洞箫,进行过长达三十年的研究。但真正形成共识的,只有很少的几点。我没法就不确定的问题进行解释,当然,我也不介意说说自己的某些推测。

  当年我的导师和我都认为,这支洞箫,是由某种超大型脊椎动物的某一节脊椎骨磨制而成。单单一节脊椎骨就长达八十一厘米以上,可见其身形之庞大,保守推测,其在生时体型全长,最少也要超过一百二十米。所以不管它是不是非地球生物,首先能确定的一点是,该生物肯定并非现存生物。

  其次,就是关于该生物,死亡年代的确定。八十年代时,国内的技术手段落后,只能采用单一的碳十四测年法。要知道碳十四的半衰期,只有五千七百三十年,故而其测年极限,不超过六万年。结果就是检测失败,该生物的死亡时间,远早于六万年。

  到了九十年代,国内技术水平有所提升,又有机构提出,采用热释光测年法。该测年法的测试范围,为三百年到一百万年。结果依然失败,该生物死亡时间,远早于一百万年。

  后来,随着国内技术水平的不断提升,陆陆续续将现有的,几乎全部测年法,都用在了这支洞箫身上。最终,于五年前得出相对准确的结论:拥有这段脊椎骨的生物,其死亡时间大致在五亿八千万年前,误差前后不超过一千万年。”

  听周远山说到这里,陆曼曼情不自禁地大声喊道:“这不可能!”

  任何一个对生命发展简史,稍有认知的人。听到周远山的结论,都会像陆曼曼这样大喊,“这不可能!”

  因为古生物学和地质学上的第一大悬案“寒武纪生命大爆发”,就发生在五亿七千万年以后的时间里。这也是年代划分上,“显生宙”的开始时间。(显生宙,即看得见生物的年代)

  科学界公认,在“显生宙”之前,地球上是没有生命的,至少没有生命生存的证据。连“三叶虫”之类的生物,都要等到五亿四千万年左右,才会出现。更何况是周远山口中,体型如此庞大、骨骼如此特殊的高级脊椎生物。

  周远山苦笑着摊了摊手,道:“别忘了我就是搞古生物学研究的。当年检测结果被证实后,我也在大喊‘这不可能!’但人会说谎,数据不会。更何况,这个检测结果,不是一个人、不是一个机构、甚至不是用一种方法得出来的。多方、多手段检测,最终结果完全一致。

  周远山说着,又开始用左手摩挲他的秃脑门。嗓音愈加低沉:“这个检测结果,意味着两种可能:要么像曼曼你猜测的,这根本就是偶然死在地球上的,非地球生物留下的骸骨。这就意味着外星生命的确存在,但这种可能性在逻辑上有个问题,是谁在这个生物死后将它的脊椎骨制成洞箫并刻写铭文的?所以我下面要说的第二种可能性更为合理,同时也就意味着古生物学、地质学等学科的重要根基,甚至包括年代划分,全部都将被推翻。”

  周远山伸出右手,点了点洞箫身上刻着的铭文。接着道:“在‘生命大爆发’之前,比‘显生宙’更早的年代里,地球上还存在过其他高级生命,甚至是不亚于我们的文明!

  结合空念大师方才叙述的‘莲师笔记’,我个人倾向于认为,存在所谓‘前劫之人’或是‘前劫文明’,从五亿七千万年前‘寒武纪生命大爆发’一步步进化而来的现代人类,很可能并非地球上的第一批原住民。这支刻有铭文的洞箫就是最有力的证据!”

  陆曼曼傻呼呼瞪大双眼,水汪汪的,很是清澈,眼中却完全没有焦点。周远山的种种解释和推测,宛如一群狂飙的野马,在她思想的原野上纵横驰骋、呼啸奔腾。将她辛苦学习,多年建立起来的许多基本学术概念,践踏成了满地残渣。

  要知道现代科学的任何一个概念,都不是孤立存在的。而是与其他相关的概念彼此支撑,共同架构成一个完整的学科体系。这有点像是多米诺骨牌,麻烦在于,一旦有人成功地推倒了第一张牌,你就只能束手无策地,眼看着它们一路坍塌下去。

  陆曼曼长到十八岁,还是首次感到,自己的脑子不够使了。她本能地想要找出点甚么问题,来质疑周远山的解释和推测。可那支洞箫就在身旁,她刚刚亲手感受过它的重量,指尖还留有箫身那温润细腻的触感。

  最后,听周远山提及“莲师笔记”,陆曼曼脑子里乱哄哄的,一时也想不起空念大师的讲述里,有哪一处能支持周远山,作出如此大胆的判断。下意识翻出录音笔,准备把空念大师讲述“莲师笔记”的那段音频找到,重放一遍。

  孙川见状,伸手拍拍陆曼曼的肩,朝她摇了摇头,直接开口复述道:“方才空念大师讲述‘莲师笔记’时,其中有这样一段话:‘到晚年时,他的佛法修为日益精进。明悟到当年所历,并非梦境。乃是无量劫前之人,以绝大神通施展附梦之法,留给后劫之人的一段信息。盼后劫之人能知前人自何处来,因何得失成败。以为镜鉴,以为依凭。

  他在圆寂前,将这段经历,用笔记的方式记录下来。并在笔记最末,嘱咐后世弟子:前劫之人耗费偌大精力,留此附梦之法,显见对后劫之人,有殷殷至嘱之意。他既有缘得知,不可使之淹没无闻。”

  孙川复述完这段话,对陆曼曼解释道:“莲花生大士的这段笔记,意思很清楚。以曼曼你的聪敏,无需多做解释。唯一需要稍作说明的,是佛家关于‘劫’的概念。

  佛家认为,天地从生成至毁灭,分为成、住、坏、空四个阶段,就如同一年分为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个季节。当四个阶段经历圆满,便是为‘一劫’。

  《隋书·经籍志》:‘一成一败,谓之一劫,自此天地以前,则有无量劫矣。’

  这里所说的‘天地’,并非实指我们这颗星球上的天空与陆地,而是指生存在这片天地间的文明,从诞生到消亡的过程为‘一劫’。在我们这‘一劫’之前,已经有不知道多少次,文明诞生又消亡的过程。所以说是‘无量劫’,也就是‘难以计数的时节’。

  佛家的概念里,所谓‘文明’,也不是单指‘人类文明’。在佛陀眼中,众生平等。小到蝼蚁,大至神佛,都只是芸芸众生。所以佛家的成、住、坏、空,之‘一劫’,按我的理解,指的是地球上,从开始出现生命,到所有生命形式都完全消失,这一完整过程。

  具体点说,我们这‘一劫’,就从五亿七千万年前,隐生宙结束,显生宙——寒武纪‘地球生命大爆炸’开始,算作‘成’的阶段。然后历经奥陶纪、志留纪、泥盆纪、石炭纪、二叠纪、三叠纪、侏罗纪、白垩纪、第三纪/古近纪、第三纪/新近纪、第四纪,一直到今晚,我们现在的这个时刻,算是到了‘住’的阶段。

  后面,不知道还要经历多少亿年,等到‘坏’与‘空’两个阶段走完,地球从承载了无数生命的喧嚣,到再度归于沉寂。那时,就意味着我们这‘一劫’,正式结束。”

  孙川掰开揉碎,用现代科学术语,来阐述佛家关于“劫”的观念。陆曼曼听了,没觉得甚么,毕竟这些基本知识点,早就在她的知识储备里。现在只是被孙川换了个角度,与佛学概念揉在一起罢了,很容易理解。

  倒是顾寻听到这里,忽然长长吐了口气。孙川侧过头看向他,顾寻讪讪道:“我没事,只是方才听您这么一说,心里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也不知是个甚么滋味。”

  孙川了然一笑,道:“人皆此心,心同此理。我有时想到苍穹广袤、宇宙浩瀚、岁月苍茫,也不禁会兴起此身渺小、此生短促的失落感。但智慧生命的美妙之处,也恰在这里。

  以如此渺小短促的生命,却能凭借智慧与勤奋,一层层揭开宇宙自然的神秘面纱。并将获得的知识代代传承,使整个族群不断迈向巅峰。这难道不令人沉醉么?我们今夜的相遇,其实也正是为了这个目的。”

  说着,孙川拍了拍顾寻的肩膀,开解道:“小寻,甭想太多!俗话说得好:‘既要抬头看路,也要低头拉车。’像这等‘心事浩茫连广宇’的事儿,兴之所至,偶尔搞一搞就可以了。算是为了抬头看路,提醒我们记得自身的卑微,别因为人类固有的狂妄和无知,走错了路。但平常的时候,主要还是得认认真真,把我们手边的事情先搞好。”

  孙川开解了顾寻几句,像是忽然想起点甚么,用手拍了拍额头,转身对空念老和尚歉然道:“瞧我这臭毛病,还总说老周有讲课职业病,其实自己也是一样。光顾着瞎解释,都忘了跟大师道个歉。事涉佛学常识,却偏要在大师面前班门弄斧。实在是习惯使然,并非有意为之,还请大师见谅。”

  空念老和尚闻言笑道:“孙施主太过客气了,说实在话,老僧平生参与过的佛经辩难之会,不知凡几。但末法之世,真正潜心探究佛理的高僧大德少之又少。谈到佛学,大多是往玄而又玄的路子上去走,岂不知张口闭口说空谈玄,恰是有碍于正道法门的流弊。与其说,是在相互交流阐述佛法;还不如说,是在彼此探讨多骗香油钱的法子。

  反倒是孙施主适才的说法,令老僧耳目一新。能将实证科学与佛学概念结合起来,且处处皆中窍要,无害其本意,甚为难得。老僧也觉受益匪浅。所以孙施主大可不必如此自谦。

  更令老僧觉得钦佩的,还是孙施主的记忆力。隔了这许久,老僧自己,都未必能把方才说过的话,毫不走样的再重说一遍。可孙施主随口道来,居然一字不差,当真称得上是‘博闻强记’!”

  孙川听空念老和尚如此夸赞自己,正要顺口谦逊几句。没想到周远山在一旁插言道:“空念大师‘博闻强记’这四个字用得贴切,小孙在记忆力这方面确实了得。早年他带第一批研究生的时候,学生给他起的外号,就叫‘孙氏录音机’;后来第一批学生毕业,第二批学生给他起的外号,就变成了‘孙氏复读机’;再后来到第三批学生,他的外号就变成’孙氏录音笔’了。

  我当时就常拿小孙的例子教育学生:‘做人还是得有真本事,你们看看孙教授,就因为有本事,别人给他起个外号,都得考虑到与时俱进。’”

  孙川听到周远山又拿他开玩笑,便笑骂道:“老周,你一天不挤兑我几次能死啊!”

  周远山乐呵呵的道:“当然能死,能郁闷死!谁让你连给大师道个歉,都非得把我给捎上?咱俩这么好,我再不挤兑你几句,这深山科考的苦日子,就没法过了!”

  空念老和尚见状,不禁哑然一笑,闭口不再出声。

  孙川拿周远山没辙,只能隔着眼镜片,朝他狠狠翻了个白眼。回过头来对着陆曼曼和顾寻道:“刚把‘劫’的概念说清楚,这还没来得及进正题呢,就差点叫老周把楼带歪了。咱们还是接着说回正题:这支洞箫和空念大师讲述的故事,到底意味着甚么?”

  孙川正要揭开谜底,陆明轩却恰在这档口,轻轻咳了一声,截道:“小孙,虽然局势复杂、前景未明,但我们此行,是没有私心的。所以该走的程序,还是必须要走到。省得将来有人以此为借口,抓我们的小辫子。”

  孙川闻言,树脂镜片后的小眼睛一眨,点头道:“明白!”

  陆明轩随即抬眼向胡老爹望去。胡老爹也点点头,默不作声,起身走向自己的帐篷。

  孙川向着空念老和尚与顾寻解释道:“方才老周所说的,只是这支洞箫的基本数据,和他个人的某些推测。空念大师作为目前,唯一能读懂箫身铭文的人;小寻作为这支洞箫的持有者。

  你们和老周之间,关于这支洞箫的信息,进行某种程度的交流、共享,这无可厚非。

  但我接下来,要把这件事的背景,从头到尾,完整交代清楚。那就不可避免,要涉及到许多过去的机密档案;包括我们此行的真实目的,更是被列为绝密。

  所以,有必要在我开口之前,请大师与小寻,当然还包括曼曼,签署相关的保密协议。这既是为了对重要信息的流向,进行有效管控;同时也是对你们,在某种意义上进行保护。”

  这时,胡老爹拿着三份纸质协议,回到篝火旁,给空念老和尚、顾寻、陆曼曼三人,分别发了一份。

  三人接过协议,空念老和尚与顾寻都不做声,拿着协议仔细看了起来。陆曼曼随意翻了翻,向爷爷陆明轩问道:“这就是您和周叔叔、孙叔叔、胡老爹一直把我划在圈外的具体原因?”

  陆明轩笑着点点头,道:“尽管你是我亲孙女,但事涉国家科研重大机密,该走的程序,当然不能省。”陆曼曼吐了吐舌头,随手将协议签了,递还给胡老爹。

  空念老和尚看罢协议,抬头向陆明轩道:“老僧和顾小施主这三年多来,几乎寻遍了昆仑诸谷。千方试尽,百虑皆穷,却没能寻到哪怕丁点线索。陆施主准备得如此充分,又特意选在今夜与我二人相遇,不知到底能有几成把握?”

  陆明轩双眉一振,抬手指向身旁那个淡蓝色带旋柄的小盒子。方才就是这个小盒子,引起的变化差点造成四周群山雪崩,令得空念老和尚惊诧莫名。

  陆明轩随着自己的手势,口中稳稳道:“至少,九成!”

  空念老和尚闻言,双眼微微眯起,盯住那个淡蓝色带旋柄的小盒子,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问道:“剩下那一成呢?”

  陆明轩简短应道:“等!”

  今晚是满月,此时月亮堪堪爬上东侧的山巅,露出了半个圆润皎洁的面庞。陆明轩又抬手向东边一指,跟着解释道:“等月上中天!”

  空念老和尚听了,略一凝思,便点点头,将手中的保密协议签了。顾寻见状,便也签了协议,交还给胡老爹。

  小葫芦的神魂经历着眼前这场篝火夜话,愈来愈觉得困惑。他的困惑并非源于这些人所说的内容太过离奇,反而恰恰是因为这些对常人来说过于离奇的内容,偏偏他会觉得顺理成章、无比熟悉。尤其是那些“希壤”、“附梦”、“月圆之夜”“前劫”等等的关键词,以及那支洞箫和那个叫做顾寻的年轻人,似乎对小葫芦的神魂来说都无比重要,甚至远远超过了他从小到大在霜枫镇上,这十几年生命中所经历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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