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琅琊榜]莅阳旧事 > 第215章 终章·阮郎归 十九

第215章 终章·阮郎归 十九


  元佑五年六月末,谕旨批下,谢玉终于从幽暗的天牢中走了出来,准备出发前往偏远的流放地黔州。

  他生于侯门世家,青年尚主,叱咤疆场、纵横朝堂,累封至一品军侯,位极人臣,然而一朝遭逢巨变,却也只落得个比常人还要伶仃凄凉的下场。

  按照大梁律令,流刑犯一般是凌晨出发,所以街上人烟稀少,倒是少了被围观指点的尴尬和羞辱,这让谢玉心里略微舒坦了一些。

  被关押在在牢里的时候,他并没有受刑,连例行的提审也没有。而天牢中原本常见的狱卒私下虐待人犯的陋规,也因新任刑部尚书管理有方被杜绝了,所以当谢玉带着重枷走向金陵城的南城门时,他的身体状况还算不错。

  去往黔州,必须要经过南越门。此时城门刚开,来往行人也是稀稀落落。前面押解犯人的衙役似乎还没睡醒,摇摇晃晃走的挺慢。

  谢玉自然也不急,他知道此次离开金陵,有生之年怕是再难回来。

  二十六年前,他就是在这条街上遇到了纵马的莅阳。

  如果那个时候他没有上前去拦,那么她可能也永远都不会注意到他,甚至太后、梁帝乃至太上皇都不会注意到他这个金陵城一抓一大把的世家子弟。

  直到此刻,他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真的失败了。百年侯府一夕倾倒,谢氏族人尽皆削爵,这些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他最无奈和痛苦的是他还活着,却什么也做不了。

  即便没有看到,他也无比清楚的知道,此时有无数只眼睛在暗处盯着他。这个时候,他发现自己脑海里一片混沌,只想迷迷糊糊的走出去,他什么也不敢想,最不敢想的就是她。

  他是个无比冷静清醒的人,所以他不会像常人那样去抱一些虚无缥缈的幻想和奢望。可是他真的甘心吗?但是不甘心又能怎么样?

  南越门外,是一条平整宽阔的黄土大道,出了城门之后,谢玉终于忍不住回头望去。

  门洞之内空空如也,晨曦笼罩的四野只有零零散散进出城门的人,根本就没一个他所熟悉的身影。他这一生走过无数的路,最多的时候是骑马、乘车或者坐轿,除了战时的特殊行军需要,这是他第一次将双脚踏在尘埃里。

  行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只听得背后有人呼喊,前面的一个衙役回头擦汗时,就见尘土飞扬中两匹神骏疾驰而来,忙跟同伴招呼了一下,拉着谢玉一起让到了路边。

  骏马在离他们两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马上跳下两名素袍青年,正是谢弼和景睿。

  谢玉看到景睿的时候,神色有些讶异,但是他很快别过了眼睛。

  景睿的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却也没有停留,直接奔向两名衙役,给他们手中一人塞了一锭银子,低声道:“来送行的,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两人眼见这么大一笔银子,自然不会退却,忙谢过之后陪笑了一下,远远的站到了一边。

  “爹……”谢弼走过来颤声道:“您还好吧?”他眼睛红红的,看到这副样子的谢玉,再想起昔日那个威风八面高高在上的父亲,不由得红了眼睛。

  到底是父子,再见之时他早就忘了那一夜他的冷酷和狠绝。

  谢玉沉默了会儿,淡淡应声道:“还好?”

  谢弼又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回身望去。谢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就见一辆素盖黑围的马车正朝这边疾驰而来。他的眼皮不由得跳了一下,忽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尽管他已经十分努力的去克制内心的波动,但却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此刻,他依然还是想要再见她一面!

  马车停下来时,谢弼和景睿不由得迎了过去,站在一边恭恭敬敬的等候莅阳下车。

  谢玉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以前在府中的时候几天不见心里都发慌,可现在一别数月,他却可以泰然处之,是不是他真的可以放心的离开了?

  他垂下头看到自己沾满泥污的鞋尖时,立刻就否定了那个想法。原来他不是不想见她,而是他不想在最狼狈最落魄的时候见到她。现在他已经一无所有,再也给不了她任何东西,哪怕是最普通的关怀和陪伴。

  她憔悴了许多,也苍老了许多,重孝之身不戴簪环、素面朝天,眼角眉梢的凄苦和悲凉让谢玉不敢再看。

  莅阳见过戎装甲胄的谢玉、锦衣华服的谢玉、轻袍缓带的谢玉甚至布衣草鞋的谢玉,但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披枷带锁的谢玉。

  他穿着丑陋弊旧且不合身的囚服和沾了尘土的布鞋,须发凌乱,满面风霜,若非那双眸子依旧闪动着熟悉的神采和光华,她几乎无法认出来,那个人就是自己朝夕相处、同寝共枕二十多年的丈夫。

  卸去满身光环和殊荣,他看上去比平日苍老了许多,挺直的腰背略略佝偻,拘谨而瑟缩的站在那里,自始至终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快要走近的时候,景睿和谢弼放开她,恭恭敬敬的退到了一边。

  莅阳还是有些气虚,却依然坚持着静静的走了过去。

  她就那样静静的打量着他,仿佛看到他们曾经共同拥有过的年华如流水般呼啸而过,良久,她才缓缓开口问道:“都结束了吗?”

  谢玉想起了以往无数次对她许诺过的,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时忽然觉得无比愧疚和感慨,他吸了口气,低低道:“恐怕还没有。”

  “我能为你做什么呢?”她垂眸望着他腕上粗重的镣铐,喃喃问道。

  “不用,”谢玉想也没想摇了摇头,道:“在京城你尚且护不住我,茫茫江湖你更是无能为力。”

  莅阳这个时候真的觉得很是无能为力,她以为祠堂那夜之后一切就都冰释前嫌了,可到了真正见面的时候才发现,却原来变得比以往更陌生更疏淡了。

  她这个时候才发现,她的心上附着了一层坚冰,这些年都是谢玉在尽力捂着,如今他的手放开了,那么她的心就再也暖不回来了,甚至会比以前还要冰寒彻骨。

  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所以她很快就说出了那日梅长苏来找她的时嘱托的事。谢玉果然略有所悟,却似乎依旧有些迷茫,不知道她所说的是什么信。

  “那人说,如果你还没写,叫你现在就写,因为你说的那些东西后面,一定还有更深的,写下来,交给我,你就可以活命。”莅阳并不知道这些话的意思,甚至有些厌烦,但她还是木然地、一字一句地认真转述。

  她不明白了,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谁还会去做威胁他性命的事?谢玉到底瞒着她多少事情?此刻她已经没有一点儿想知道的兴趣。他写字的时候她就静静的侍立在一边,即便是荒郊野外的古道边,她从容优雅的研磨铺纸也如同留花翠幕红袖添香。

  谢玉写完之后,小心翼翼的折叠起来郑重的交给她,就仿佛真的把自己的性命交到了她的手中,并再三嘱咐她千万不要给任何人看,包括那个居心叵测的梅长苏。

  莅阳当着他的面将那封手书缝在了随身携带的荷包中,道:“只要你活着,我不会给任何人看,我自己也不会看的,你在外面做了什么,我并不想知道。”

  谢玉抿了抿唇,道:“这样最好!”

  “我给你准备了些银两和衣物,”莅阳顿了一下,不由得想起谢弼将她准备的衣服全部换成粗布短打时的情景,她心头泛起一阵苦涩,眼神不由得凄哀起来,“你带着路上用吧!”

  她转过头朝那边望了一眼,谢弼忙捧着一个半旧的包袱走了过来。

  他的双手用铁链缚在了一起,所以莅阳只得帮他把包袱系在背上,做这些的时候,她不由得就想起了以前无数个早晨帮他整理朝服头冠的情形,她的泪水无声的滑下,沁入了他辨不清颜色的衣襟里。

  谢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铁链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他终于忍不住抬起头近乎贪婪的凝望着这张容颜,这是他心心念念爱了一辈子的姑娘,是他一生都难释怀的情愫,也是他心底深处唯一的一片光明和柔软。

  何以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如今身陷囫囵,终于还是成了弃子。他苦笑了一下,眼神变得温柔似水,“莅阳,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舍弃我的,你看现在我这副摸样,你依然还是惦记着我的,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六年,我已经很知足、很知足了。”

  他眼眶潮红,强忍着内心的波动柔声道:“离别在即,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以后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他微微抬手想要抚摸一下她的脸庞,但是清脆的铁链声在耳畔响起时,他才有些窘迫的缩回了手。

  说完这句话以后,他顿时就后悔了,生怕莅阳会答应,可是她目光凄哀,淡淡的别过了头,谢玉心头一动,忍不住脱口问道:“莅阳,你我今生还会再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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