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音书绝

　　“陛下怎么会出卖自己的人呢？”璇玑公主有些好笑道：“是我的主意，因为我想斩断谢侯爷唯一的退路。”

　　谢玉登时怒不可遏，道：“你们这明摆着是要断我活路。”

　　“时至今日，侯爷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因为林燮再也不可能信任你，所以就算到了两虎相争之日，侯爷您也别想袖手旁观，以中立的姿态全身而退。”璇玑公主也站了起来，她面有病色，甚至有些憔悴，但是那双湛如秋水的眸子却似乎能洞穿人心，谢玉分明看到那眸中闪动的是冷锐的刀光。

　　“你们算错了一点，林燮的为人，我比你们清楚。若他真的想致我于死地，早就动手了。且不说我们昔日的交情，就凭晋阳长公主与我夫人的姐妹情，也断然不可能将我逼上绝路。再说了，谁都知道，林燮不可能反。毕竟当今陛下登基他可是最大的功臣！”谢玉缓了口气，慢慢冷静下来。

　　夏江皱了皱眉，很是不悦的望着璇玑公主，像是责怪一般。璇玑公主则是淡淡一笑，道：“想不到，老谋深算的谢侯爷也会有这么天真的时候，竟然相信情义可以高过利益？呵，真是可笑。林燮反与不反，根本无足挂齿。陛下忌讳的是，他有那个能力，并且随时都有可能会禁不住小人的蛊惑走上不归路。正如谢侯爷所说，当今陛下登基，林燮功劳最大。可如今陛下对他的猜忌日益严重，即便为了自保，他也有可能另立新帝。据我所知，祁王殿下与林燮就不曾有过政见不合、心生罅隙的时候。”

　　谢玉并未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和肆意蛊惑拱了拱手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明日我自当面圣，往后的事，就不劳夏首尊了。”说着转身匆匆离去。

　　夏江没好气道：“你怎么糊涂了？咱们不是说好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是不能用这条计的吗？万一现在把事情搞砸了，你的复仇大计可就落空了。我为陛下分忧解难所做的事也全都泡汤了。”

　　璇玑笑了笑，走上来轻轻抚着他的肩，柔声劝慰道：“兄长莫生气，我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现在谢玉心神乱了，冲动之下大概会去赤焰帅府探口风。”

　　“师父，要我跟着吗？”叶浅溪忙出来领命。

　　“去吧，放机灵点！”璇玑公主道。

　　“放心吧师父，保证完成任务。”叶浅溪说完便推开窗户纵身跃了下去，正好落在偏僻的后街。

　　璇玑公主关上了窗子，道：“现在只能等着浅溪的消息了！”

　　夏江若有所思道：“这小丫头对谢玉有意思，你是知道的。难道就不怕她反水？”

　　璇玑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缓缓道：“我手下的弟子，我是最清楚的。浅溪虽然年纪小，但她复仇的心志比你想象的坚定。即便她真的委身与谢玉，也一定不会背叛滑族。”她闭了闭眼睛，神色变得冰冷刺骨，一字一句道：“贞平五年，林燮率赤焰军灭滑国，长姐玲珑举国应战，最终惨败，青壮男子大多被杀，宗室贵女尽皆被掳回金陵，成为达官贵人家的奴婢玩物。那一年浅溪还很小，随我一起归入掖幽庭……”

　　“好了，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夏江见她面色惨白，双眸赤红，气息渐渐不稳，忙握住她的手，安抚道：“璇玑，你要好好保重。不然你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金陵城中的滑族旧人怎么办？”

　　“我会活着的，就算是死也要等我报了灭国之仇，”她面目狰狞，紧紧握着拳头颤声道：“只要能复仇，我不介意付出任何代价！”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得几声铃铛响，璇玑公主忙推开窗户，就看到叶浅溪站在下面笑着招手。她忙闪到一边，叶浅溪飞身跃进来，拱手道：“师父，谢玉果然去了赤焰帅府，不过看样子应该没有见到林燮本人，出来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徒儿觉得，林燮就是再耿直再念旧情，这样的情势下也是不可能相信谢玉的。何况，现在林家的门槛可是比十几年前高的多了。”

　　璇玑舒了口气，道：“很好！如今的情势，别说是谢玉，就连林燮都是我手上的棋子，只能按照我的计划一步步往前走。”

　　夏江略有些吃惊，道：“你在林燮身边也安插了人？璇玑啊，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璇玑公主淡淡一笑，道：“我可没那本事，以前试过几次，晋阳长公主太厉害，折了好几条线。所以只能在林燮身边的人身边安插人手了，看来颇有成效。不过我再怎么谋划，终究还是要靠兄长各处周旋。”

　　金陵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侯府门外值守的下人收到了一封家书，看到上面‘吾儿谢玉亲启’几个字时登时大惊，急忙往内宅呈递。

　　莅阳坐在窗前拥炉赏雪，谢玉坐在对面抱了绪儿教他写字。这几个月来谢玉一直教他起笔运腕，虽然谢绪年幼腕力不足，但他沉着冷静很有耐心，几个月都学同样的东西竟是丝毫不觉得枯燥，反倒练得津津有味。为此谢玉心里很是高兴，直言孺子可教也。

　　莅阳抽出帕子，探过身棒谢绪擦了擦额前渗出的细密汗珠，道：“怎么大冬天的还出汗？要不歇会儿吧？”谢绪摇头道：“不！”

　　便在此时，嘉怡进来禀报，说外面有小厮有要事求见谢玉。

　　谢玉神色一变当即站起身，瞥了眼莅阳，见她似乎并未在意，忙道：“莅阳，你先看着绪儿，我去去就来！”说着匆匆走了出去。

　　过了约莫半刻钟都未见他进来，莅阳不由得纳闷起来，唤来嘉怡问道：“侯爷走了吗？”

　　嘉怡摇头道：“没有，刚才那小厮好像是送了一封信，侯爷看了后就一直站在院子里发呆，这会儿雪又下了起来，奴婢也不敢过去劝。要不您去瞧瞧？”

　　信？莅阳心头微微一动，不由得站起身来，对谢绪说道：“绪儿先一个人练，累的话就歇会儿，饿了就让嘉怡姐姐给你拿吃的，娘出去一会儿。”

　　“好！”谢绪点了点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面前宣纸道。

　　莅阳走到门口，远远看到他一动不动的站在庭院尽头的抄手游廊前，白茫茫的一片雪地里就他一个人，竟透出一种莫名的孤独和寂寥。她接过嘉怡递上来的斗篷搭在臂弯，缓缓走了出去。

　　脚底下积了半寸厚的雪，一步步踏上去有吱吱的轻响。莅阳走了一半时回过身，看到窗前谢绪低头练字的认真模样，忽然很想拉他出来堆雪人玩。她记得自己五岁的时候，下雪天可从来不会呆在房子里的。

　　虽然以前她无数次的嫌弃他话多，但是当他沉默下来的时候，莅阳却觉得很是不安，甚至有些害怕，就像现在这样。

　　他肩头落了一层雪花，莅阳抬手轻轻拂过，抖开那件乌青色的菱纹斗篷给他披上。谢玉眼角微红，回过头望着她，然后将手中的书信递了过来。莅阳有些诧异的接过，低头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呼了一声，道：“母亲来信了？”

　　太夫人在信上说她一切都好，无病无灾，如今已经习惯了与世无争的生活，给他们报个平安，希望他们不要担心，以后也不要再派人四处寻找她扰她清静，如果真的有孝心，就尊重她的想法而不是强迫她回到不愿意呆的地方，这是最后一封家书，等她驾鹤西去后，自会有人将她的骨灰送回来……

　　莅阳看的心惊胆颤，虽然她知道太夫人向来不苟言笑、面冷色严，但没想到她竟然真到了绝七情断六欲一心向佛的境界，这虽然能求得自己心灵的宁静，但是对于至亲之人来说，却实在太过残忍。

　　“那……那怎么办？”她将薄薄的纸笺递了过去，谢玉折了折放回了信封，垂眸道：“身为人子，自当孝顺父母。可我如今却是没有机会尽孝了，或者，只能顺从了吧！”他神色有些忧伤，遥望着青灰色的天幕，道：“母亲是琅琊王氏的后人，虽不算正统，但也是名门望族之女，知书达理高傲自矜。后来家族渐渐没落，这才嫁与出身行伍的父亲。四十年前的旧事如何，我并不清楚。他们成婚后多年才有了我，我知道，自我懂事起就没有见过她和蔼可亲的样子。后来长大了我才发现，她好像一直都不开心。但是她待我们父子却是尽心尽力，无可挑剔。”

　　莅阳心里纳闷，不知道他突然感慨这些。但也不好打岔，只能静静听着。

　　“父亲过世前我就在他身边，他没能见到母亲最后一面，至死不能瞑目。那个时候我并不敢让人去通知母亲，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担心母亲会不愿意过来。但后来还是让人带她来了，她悲痛欲绝、心伤欲死，可我分明看到她在为自己哭。或许那一日后，她的灵魂才真正解脱了，她早就想离开谢家离开金陵，只是一直没有机会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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