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哀江南

　　莅阳心下惴惴，还是乖乖的应声称是。其实她和谢玉已经很长时间不说话了，偶尔一起用膳也都是相对无言。他公务繁忙，夙兴夜寐，平时也甚少见面。不过对于谢弼和景睿的教育却从未懈怠，每年景睿去了玢佐后，谢弼就开始提心吊胆起来。只要出点差错少不得被罚，所以愈发谨慎小心，半点不敢马虎。

　　这个时候，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响动，莅阳的心一下子揪紧了，有些手足无措的站起身来。

　　“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太夫人转头吩咐道，还不等丫鬟走出去，就听到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哭声，莅阳只觉得心里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断了，整个人无力的跌坐回来。

　　太夫人面色灰败，强自镇定着想要起身，但无奈坐的太久，腿脚都有些僵硬麻木，所以好半天起不了身。莅阳忙站起来走过去，哆哆嗦嗦的去扶她。好不容易快要起来的时候，外面传来一个小厮的嚎哭声，“老侯爷……归天了……”

　　太夫人猛地一震，整个人就软了下去，再怎么扶也起不来了。

　　“来人啊，快掌灯、掌灯，我要去瞧瞧……”她忽然摸索着厉声喊道，莅阳登时吓坏了，忙命人将室内的灯盏全都点亮，但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谢忱去世后，太夫人的眼睛忽然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找了很多大夫来瞧，都是无济于事。

　　由于尚在国丧期间，所以谢忱的丧事也不能大操大办，按例要削减几成。莅阳召集了府中所有管事的，要了府中各项顺目单册，匆匆点了一遍，连夜与府中管事的们草拟了需要置办的各项东西，素绢、白蜡、灯油、冥器、纸扎等，边上一个年老的管事嬷嬷提醒道：“长公主，还需要开列出丧事要用的开路、引路、知客的银钱。”

　　莅阳成婚后这么多年，还从未经历过这么大的事，自然从无经验可谈，只得打起精神向见多识广的老仆们请教，一面命人将所有下人召集起来到厅外候命，府中出了这么大的事，万万不可自乱阵脚，否则可就平白给外人看了笑话。

　　不一会儿，下人们全都在厅外集合了。莅阳站在阶前，拿着名册一项一项的分派活计，照管门户、监察火烛、洒扫清理、保管香烛等都要分派到各个管事的，再由他们往下分摊。

　　她刚说完话就有几个小管事跪下禀报，说是府中人手不足，家生子多已老迈等等。

　　莅阳脸色一变，凛然道：“都什么时候了还给我找借口？好，那我就把人手给足，要是你们把事情办砸了，等过后再一一处置。来人，立刻去南胜门一趟，让管家把能用的人都给我调过来，不许延误，连夜过来。”

　　随侍的一名宫女接过她递来的牌子，匆匆而去。

　　“嘉怡，你去及王府求见王妃，请她派几个能干的管事过来帮忙。”莅阳转头吩咐另一名宫女道。

　　“是，奴婢这就去办。”嘉怡在她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前几年因为年龄太小所以并没有放出去，这两年已是双十年华，但侍候的久了，莅阳一时间也舍不得，便没有再想过放出去的念头。

　　吩咐完其他事宜后，便命大家都散了，“这些天大家都腿脚勤快点，把眼睛放亮，都是府上的老人了，该怎么做不用我知会吧？等忙完这阵子，我自会另行打赏。好了，都去忙吧！”

　　待说完最后一句话，她只觉得嘴里发苦，腿脚发软，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脚。

　　“长公主，”旁边一个管家娘子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道：“您可一定要撑住啊，如今太夫人怕是再不敢劳动，阖府上下，就指着您给出主意呢！”说话间不由得红了眼眶，转过头去不停的抹眼泪。

　　莅阳心里酸涩难当，打起精神道：“我没事，你们放心吧！对了……”一时间脑子一懵，自己也不知道想说什么，只觉得空荡荡的院中黑漆漆的，正如她凄惶茫然的内心。只听得一阵熙攘之声，夹杂着哀哭，就见三三两两的人朝这边奔来。

　　莅阳揉了揉眼睛，认出来是谢家的族人，忙命下人们去招呼接引，然后带着大家穿堂过室，一起往谢忱的院子而去。一路上皆是啼哭悲戚之声，她原本还能坚持住，可是大家三言两语的劝慰却让她悲从心生，恨不得伏地大哭一场。

　　等到了院子外面忙，远远就见灯火通明，素白灯笼已经挂了起来，只听得一阵哀哭之声令人肝肠寸断，莅阳心胆俱裂，也顾不得随性之人了，匆匆提起裙摆跑了进去。她气喘吁吁的踏进门槛，就见太夫人伏在榻前哭的声嘶力竭，顿时气的浑身发颤，怒道：“是谁把太夫人带过来的？不是让你们好好照顾……”

　　“是我，”跪在太夫人身边正在劝慰的那个人忽然抬起头，冷冷道：“父亲过世，母亲自当在身边，这有什么不对？”

　　“谢玉，你、你……”莅阳被他哽的说不出话来，就听的哀哭之声一波接着一波响起，她也顾不上别的，只得转头吩咐丫鬟们小心侍候着，快点把太夫人送回去，然后转头过去招呼前来慰问的族中老小。

　　第二天天一亮，内院举哀声起，从侯府大门起至内宅门齐齐大开，全都糊上了素绢，孝棚高起，府中上上下下皆换了丧服。金陵城中谢忱昔日的同僚以及与谢家交好的世族官宦纷纷前来，莅阳带着人接待女眷，谢玉招呼男客，都是忙的不可开交。灵堂里景睿和谢弼带着谢绮，披麻戴孝的跪在灵位前跟前来吊唁的宾客磕头回礼。

　　讣闻送出去后，玢佐那边卓家一听到消息，卓鼎风当即带着长子卓青遥风餐露宿连夜赶到金陵帮忙。因为卓青怡年龄还小，所以卓夫人只能留在天泉山庄照管孩子，打算等到日子定了之后再来吊唁。

　　按照规定，官员在位期间，如若父母去世，无论此人任何官职，从得知丧事的那一天开始，必须辞官回到祖籍，守制二十七个月，是为丁忧。由于谢家祖籍金陵，所以倒也不用往别处去。但朝廷又另有规定，武将丁忧不解除官职，而是给假百日，大祥、小祥、卒哭等忌日另给假日。

　　可是谢玉虽是武职，却又兼任文官之事，于是两方相持争论不休，最终的结果是他必须按例守制、不得逾礼。

　　老侯爷下葬入土之后，已是初冬。

　　按照祖制，谢玉要前去为父亲守陵。按照古礼，丁忧期间不得外出做官应酬，也不能住在家中，要在父母坟前搭设棚屋，晓苫枕砖，粗茶淡饭，不得饮酒作乐，不得与妻妾同房，不得沐浴，不得更衣。除非患病或者年老，否则礼不可废。

　　谢玉走了之后，莅阳闭门谢客，素服持家，宁国侯府也突然变得沉寂冷清起来。可是有一件事一直梗在心底，让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那就是莅阳一直不知道谢忱到底因何而死，下葬之后谢玉立刻遣散了昔日跟随谢忱南征北战的家将，只留下些年已老迈且无处可去的。莅阳曾经问过，但他总借口太忙过后再说，可直到离开金陵都未曾有过只言片语。

　　莅阳原本打算询问当日在场的大夫，却得知那几个人早就辞官离开金陵，竟是一个人也寻不到。

　　如今府中只剩下孤儿寡母，莅阳自然少不得每日晨昏定省，半点也不敢马虎。但是出乎她的衣料，太夫人并没有像她想象中的那样不堪一击一病不起，反倒慢慢好转起来。并且让人在后面设了个小佛堂，每日都要念经礼服，为逝去的丈夫祈祷。

　　卓鼎风走的时候带走了景睿，府中便只剩下莅阳和谢弼、谢绮和谢绪。谢玉不在，年仅八岁的谢弼开始一面去学堂读书一面跟着老管家齐伯学着管理府中各项事务，熟悉一切各种开支等。

　　过年的时候莅阳带着孩子们进宫朝贺，谢绪已经差不多会走路了，被谢绮牵着在太皇太后宫里的雕花居柱后玩捉迷藏。晋阳长公主家的林殊十五岁了，因为在梅岭率五十骑追击敌军大胜而成为人人仰慕的少年英雄。

　　所有的孩子们都用仰慕的眼神遥望着他，太皇太后更是大喜，拉着他坐在身边嘘寒问暖，好不热闹。只有年纪小的孩子们什么都不懂，围在一起玩耍游戏。后来皇子们都来请安，纷纷向林殊道贺。

　　谢绮站在柱子旁，有些懵懂的望着殿中笑容明亮意气风发的少年。

　　“嘿，小姐姐！”纪王家那位活蹦乱跳的小郡主萧景澜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揪着谢绮的小抓髻笑嘻嘻道。虽然年龄相仿，甚至比谢绮还小一个月，但是却长得比谢绮高了半头。这段时间她喜欢缠着谢弼，总是跟前跟后，这个时候谢弼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所以一眼看到谢绮就过来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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