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人空瘦

　　156人空瘦

　　院子里大夫进进出出，忙乱不堪，乳母抱着绮儿，带着景睿和谢弼匆匆过来了，宫里报丧的太监已经来过了，孩子们的衣服外面都罩上了白纱！

　　谢玉默默的站在阶前的出檐下，他已经在那里站了一个多时辰，脸色比死人还难看，近处的下人们都屏气凝神，没有人敢多看他一眼，更没有人敢同他讲话。

　　孩子们一过来就看到了他，景睿和谢弼忙跑过去请安！

　　“父亲，您怎么不进去呢？”景睿很是好奇的问道。

　　“父亲，我娘怎么样了？”谢弼很是焦急的问道。

　　谢玉有些茫然的回过神来，他抬起眸子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竟一时想不起来他们是谁。他转过头，透过窗子看到厅中母亲和太医交谈的身影，他依稀记得是新婚后他莅阳去同泰寺礼佛，回来时莅阳忽觉不适他抱着她奔进来时被母亲给拦下了，他就这样心急如焚的站在外面等消息……

　　“父亲，您怎么了？”见他神色不对劲，谢弼和景睿都焦急起来。

　　“啊？”谢玉猛然醒过神来，眨了眨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只觉得汗湿了掌心，他再转过头，看到母亲来回走动的身影，那背影明显带着几分佝偻，再也不复当年的稳健。他忽然觉得浑身无力，下意识的扶住了背后的柱子，喘了口气道：“我没事，你们、你们进去看看吧！”

　　他眼睁睁的看着孩子们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心里忽然泛起了满满的苦涩，这个时候他有一种错觉，恍惚觉得这几年都是梦，梦醒了他就又被打回了原位。以后的每一天，都将和那时候知道争相后一样，再也不复亲密无间。她什么都不会问，什么也不会说，淡然的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而他只能满怀忐忑的遥望着、憧憬着，等待一个未知的命运。

　　不知何时，屋里隐约传来谢绮的哭声，接着景睿和谢弼似乎也哭了。谢玉的心顿时揪紧了，他扶着柱子的手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莅阳会离开他吗？莅阳会……会死吗？方才孩子们披麻戴孝的身影忽然如同钢针般狠狠戳在他心头，他猛的直起身大步往台阶上走去。

　　“侯爷，请留步！”他刚掀开帘子，看到齐嬷嬷红着眼睛走了过来，勘堪拦在他面前，他走的太猛差点撞过去，只得往后退了一步，轻轻喘了口气往屏风后瞥了瞥，道：“我想进去看看她……就看一眼！”

　　齐嬷嬷依然站在那里，虽然态度恭谦，声音却是不卑不亢，“长公主现在情况很糟糕，这两天她把身子糟蹋坏了，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不好说。您现在进去万一刺激到了她，那可是两条人命的事！”

　　“我看一眼就行了，”里面孩子们的哭声着实让他揪心，“我只看一眼，不会惊扰到她的。”

　　“可是侯爷明明知道，长公主如今最不想见的人就是您。太夫人和孩子们都在呢，如果连他们都不能唤醒殿下心底想要活下来的念头，还有谁能做到呢？”齐嬷嬷的话，像一根根利剑般刺进了他的心头。

　　他怎么能够相信，莅阳如今最不想见的人是他呢？他们明明曾经那么要好那么亲密那么恩爱，可现在她生死未卜，他却只能站在外面看着。他怎么能甘心呢？

　　“你让开！”他咬了咬牙，一把推开了齐嬷嬷，正欲上前时却听到母亲冷厉的声音。

　　“站住，你要干什么？”

　　“母亲？”谢玉的脚步不由的顿住了。

　　“宫里丧钟早已敲响，如今报讯的人也来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太夫人面如寒霜，冷冷道：“后宅的事，轮不到你操心。还不快去更衣洗漱，速速进宫吊唁太后！”

　　“母亲，我……”他喉中滞涩，哽咽了一下，缓缓低下头道：“是，有劳母亲了，孩儿这就进宫去！”

　　“把鞋子穿上，”太夫人咬了咬唇，盯着他脏兮兮的光脚道：“这样子满府里跑，像什么样子？”

　　“哦……是！”他蜷了蜷有些僵硬的脚趾，既愧疚又尴尬道。

　　寝台前的红罗帐高高挂起，景睿和谢弼跪在榻前不停的呼唤着。莅阳觉得她可能要死了，她的意识很清醒，但是身体却因为极度疲倦几乎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听到帘帐外太医们着急的议论声，也听到太夫人和齐嬷嬷的商讨声，她毕竟是当朝长公主，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是一定要上报朝廷的，否则到时候御史台一道折子参上去，往小里说是隐匿公主病情的罪，往大里说就是谋害皇室成员。她也听到了太医说她如今已经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但因为身体太差元气大伤，不知道胎儿是否能保住。她还听到他们说她心灰意冷了无生趣，所以叫来了孩子们想将她唤醒……

　　哪里会真的了无生趣呢？只是心力交瘁，力不从心而已。她当然还是要好好活下去了的，为了景睿，为了弼儿和绮儿，为了她腹中尚未成型的孩子。这一生，她到底是要为孩子所累，再也无法解脱。

　　她感觉到绮儿温软的小脸贴着她的脸颊，在她耳畔不住的唤着娘亲，她的眼泪沾湿了她的脸，一直流进了衣襟里。她想要开口安慰她，想要抬手摸摸她，可是这身体却不听使唤，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担心自己醒不过来。

　　这个时候，谢玉不在身边。莅阳有些虚弱的想，这样也好，以后到底还是要靠自己，再也不能轻易交心、轻易依赖！

　　大梁以孝治国，所以太后的丧事办的轰轰烈烈。比起当年的太上皇，有过之而无不及。天气渐渐变凉，转眼就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秋草染霜，花木凋零，到处都是一片凄清幽冷。

　　绿玉春犹卷，红妆夜未眠。

　　莅阳拥衾而坐，呆呆的望着对面窗台上的绿莹莹的芭蕉叶出神。不过片刻的功夫，便有些神思倦怠，靠着背后的引枕不知不觉就闭上了眼睛。

　　谢玉走进来的时候她已经睡着了，他静静的在榻前坐下，幽潭似的黑眸中满是忧伤和哀怜！她如今憔悴虚弱的让人心惊，竟似乎比当日大婚前凤阳阁中的病弱姿态还要厉害。由于身形消瘦，凸起的小腹愈发明显。

　　他缓缓抬起手指，轻轻梳拢着她鬓边略显毛躁的乱发。缠绵病榻这么久，她愈发的虚弱和安静，不愿意见人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被人打扰。就连孩子们过来请安，也都是隔着帘子说几句话，就像是忽然之间，那原本鲜活热烈的生命被抽离了躯体。

　　即便如此，他觉得她依然是最好看的。

　　他从袖中拿出一枝绯红色的簪花，轻轻别在了她的发鬓上。今天是她的生辰，每年的这一天，他都会为她亲手戴上一朵花。

　　莅阳微微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谢玉微微一颤，急忙拿开了手，有些局促的站起来捏着袖口道：“我来看看你……”

　　莅阳没有说话，翻了个身像是怕冷般裹紧了被子。

　　谢玉觉得有些尴尬，又站了一会儿，见她还是没有理会，忙强笑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就先不打扰了。”说着逃也似的匆匆走了出去。

　　在他的脚步声刚刚消失的时候，她猛地掀起被子坐起身来，一把从头发上扯下那朵花狠狠的撕扯着，手掌被发针划破了也没有发觉，那股子刺痛穿来的时候，她才怕疼一般吸了口气，将残片转身扔到了窗外。似乎觉得依然不解气，猛地抬手掀翻了窗台上那盆芭蕉，巨大的花盆跌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外面的宫女们闻讯讯匆匆跑了进来，却见她像发疯了一般拼命的摔东西。

　　“殿下、殿下、殿下您怎么了？快去叫齐嬷嬷……”宫女们乱作一团，一面躲闪着一面尖叫着。

　　她气喘吁吁的伏倒在妆台上，随手将首饰盒胭脂罐等一应物品扫落在地，宫女们都不敢上前，只得跪在地上哀求着。她的手摸到了妆台下一个狭长的盒子，一把拽出来正欲摔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紧紧抱着那盒子，眼泪大滴大滴的砸落下来。

　　齐嬷嬷跑了进来，扑过来一把抱住她哽咽道：“殿下要生气，也该等养好了身子再说，您如今这样激动，万一动了胎气可怎么办？您忘了当初是怎么样保下这个孩子的吗？”

　　莅阳上气不接下气的哭着，哑声道：“最后一次……最后一次生气，我以后、以后再不哭了，真的，嬷嬷你相信我……”齐嬷嬷忙不迭的给她顺气，只觉得臂弯里的女子形销骨立，单薄的就像是一张纸。她这一生最看重的东西，反过来都成了一把尖刀狠狠插在心口，提不得、忆不得、更念不得。

　　齐嬷嬷一边抚慰着她，一边悄悄拿下她怀中抱着的琴匣，缓缓放了回去，虽然一直斟酌措辞，但是甫一开口还是忍不住老泪纵横，“殿下快点把身子养好，等、等明年开春了，咱们就搬过去住好不好？奴婢知道您现在爱清静，那边已经开始着手打理了，您再忍忍，等天气转暖了咱们就过去，好不好？”

　　莅阳伏在她的肩头只是喘气，胸口窒闷难当，从头皮开始蔓延而下，全身都开始发麻。她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抓紧了齐嬷嬷的衣服，有些无助的想，这以后怕是连哭都不行了，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如今的身体大不如从前。

　　她缓缓撑坐起来，轻轻抚摸着愈发明显的小腹，喘了口气缓缓道：“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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