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天意
愿望是美好的。
事情才刚刚掀起一角，方居正缓了一会，凑近被八族长老团团围住的乔逢源，低语：“邵年和莲许都回去了。计白陪着他们呢。”乔逢源点头，目中缓色，方道：“诸位不必惊慌，八族子嗣皆无碍。”先前邸报一出，禁城盘查时，八族外出游历弟子曾和城卒发生冲突。江湖门派不欲惹官民，各自劝诫，将八族子弟由各派弟子陪着住行。
乔逢源只是动了一些不了台面的手段，他抱拳致歉。八族半信半疑，并不领情。方居正抬头望着天色，算了算时辰，道：“客人应该快到了。我们进去等吧。”方居正人近中年，笑时儒雅。清隽风雅般的人物，骨相极好皮相更好。他道，“九甲门和八族之争，总归是大事。不惹人命，也该有见证人来。”没了后顾之忧，乔逢源也笑眯眯的，“来的正好。”
两人反客为主进了主厅。少顷，五大门派的代表相继落座。萧文兴进门前，前后环视一圈，没有找到肖宕。一阵寒暄，方居正闭目养神不言不语，乔逢源面如寒铁，不好接近。惠人道长在大家期盼的目光下，唤了唤方居正：“方贤弟，方贤弟。”“恩？”方居正单手撑额，慵懒的恩一声，“商量好了吗。斗法还是斗武。”
“您看，乔莲许前辈和丁邵年这孩子竟然都已经被救出来了，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八族也无恶意，只是...”
“我咽不下这口气。”方居正摇着发胀的头轻飘飘道，惠人摸不清真假，只听方居正又道：“何况，我答应，你们看我乔师兄答不答应。实在抱歉，不是我不给老朋友面子，莲许和金花儿子都是我大师伯那一脉的，我实在不好干涉，不仅不好干涉，很多事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我们九甲门人丁稀少，零落的可怜，若谁都爱来这么一遭，我们还活不活了。”
惠人知道难办了。方居正是个大好人，换而言之，他喜欢做善事，凡有所求者，来者必应。这句处处透着回旋之意的话，若出自别人之口，那还有一丝翻转的机会。由方居正口里说出来，那便是全无可能之事了。惠人对大家摇摇头，意思是我也无能为力了。
聂仲恺对着乔逢源道：“姓乔的，你非要和我们斗，你就一定能赢。”
“试试而已。”乔逢源道：“尽力而为一次，输了也罢。是我这做师兄的护不住弟妹。回去师父面前挨打挨骂受的也不冤。”
黄长老语重心长道：“乔老弟，我们两门之间也算世谊。得让且让，退一步，对彼此都好。”
“不行。您还是唤我乔逢源吧。我九甲门素来独来独往，从不犯敌亦不交友。黄长老太客气了。久居多日，实在打扰，乔某心意已定，还盼速战速决，家师还等着我带师妹侄子回去。”
乔逢源油盐不进，谁也没有办法。无人注意的地方，宋一鸣突然露出诡异的笑，悄无声息，充满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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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年拉着折眉一刻也不敢放开，他左眼空了，折眉的屋子也塌了。邵年嘶哑道：“折眉，我这样可怕吗。”折眉抵着他的额头，声音甜蜜而真诚，“邵年最英俊了。”邵年无声笑了，绽放的梨花开满树，他轻声细语，宛如呢喃：“镜子也丢了。我就知道，看见你怎么会那么简单。也许那是个投机取巧的办法，但并不长久。我也不知道我因此都失去了什么。”他拨着房间的铜镜郁郁寡欢。
“邵年。”折眉心痛道。
“你知道吗。乔金花一直不许我来邺都，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点上她从来无比认真。九甲门有通古今的本事，也许她早早就算到有这一天了吧。很可笑，她竟然还有一心为我好的时候。你知道吗，她一直想杀了我的。在我还在襁褓里。他们以为我不记得，呵，不记得。”死里逃生的邵年话似乎格外多。
折眉想为邵年拭去泪水，一抬手，发现自己也哭了。她低低道：“邵年。也许，很多事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样呢。”邵年错愕的望着她，只听折眉缓缓道，“你母亲还是很疼你的。你知道的，我并不容易服从。但是乔金花她将我变成你的眼睛。这不是厉害就可以的。”
“你觉得她很疼...我？”
“不然乔莲许为什么对你那么好呢。她才是真正的讨厌你。”折眉反问道。
邵年状若疯癫的摇头，失意的笑：“她只是为了讨乔金花欢心。”“那现在呢。乔金花在哪？”折眉问，邵年怔住。折眉抱着他，“邵年，你会被九甲门庇佑着，是因为你是乔金花唯一的，最疼爱的儿子。逢源舅舅，方居正前辈，方计白师兄，他们哪个是好相与的。难不成，真的是伞公子的魅力无穷，惹得大家从你还是奶娃娃开始就保护你。”
“邵年，你何德何能。”折眉这话极为伤人，却如醍醐灌顶一般浇醒邵年。邵年终于哭了，嚎啕不止。像把二十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一样。折眉没有安慰他，掌心闪出一阵阴风，合上门。自己静坐在门外，留给邵年一个平复心情的空间。
今夜月光极好，星辰暗淡，孤寂极了。
乔莲许站在院子外，目光盯着折眉。折眉偏头，出声道：“九甲门都有阴阳眼吗？”莲许笑笑，“和我走走吧。”她可不想邵年一开门就挨打，她的伤还没好呢。
两人并肩走在树影攒动的小道上，乔莲许道：“不是每个人生下来都有阴阳眼的。除了大哥和计白，我、居正师兄、二姐、还有陈格师伯我们几个都是捉厉鬼用鬼指甲划眼睛，开的阴阳眼。”
“为什么不给邵年也开阴阳眼呢？”
“开了。后来他瞎了。”乔莲许声音淡淡，极力让自己看起来无所谓。“邵年小时候太爱招惹鬼了。二姐为了邵年真的是什么办法都想了。捉鬼人不能有后。可二姐感恩丁聚财，她想报答他。拼死拼活折了命给他生了孩子。”乔莲许吸吸鼻子，“我当初还以为二姐真的是折了我和她的命，总想着二姐能多活几年。谁知道她根本没有动我。她疼我，舍不得。”
乔金花四十出头便去世了，实在比同龄人早太多。折眉唏嘘一声，只听乔莲许又道：“捉鬼人不能有后是天命，邵年生下来那段时间胶州真的是诸鬼泛滥，快成第二个邺都了。我们师兄妹连同两个师父一起在胶州扛了一年多，总算撑过去了。可后来二姐开始精神混乱，几次差点杀了邵年。每次险险扼住自己她都后怕。她怕邵年没死在小鬼手里，却死在她手里。”
“二姐克制着自己不去见邵年。甚至和我商量，让我顶了邵年八字。替邵年承几次难。我答应了。但是还是没用。我们真的什么办法都用尽了，二姐甚至打算阉了邵年，让邵年绝后。无根之人地府总不会追究了吧，笼统就活这一世。无牵无挂的，结果竟然被丁聚财发现了。”莲许冷漠道：“丁聚财为这个一直恨死我二姐了。”
邵年也是。折眉神色复杂的想。
“这么多年二姐一直压抑着自己。那种渴望和冲动你没法想象，就好像僵尸对血液的渴望。杀了邵年，成了二姐本能的冲动。直到她死，她都一直压抑这这股冲动。二十多年，邵年每天和她居住在同一屋檐下。你知道我多替二姐难过吗。所以我才动了念头替邵年开阴阳眼，我把九甲门的本事都教给他，然后他滚的远远的。什么妖魔鬼怪，自己去除吧。”
“结果你失手了。”折眉道。
乔莲许神色复杂，“厉鬼想杀了他。”“什么。”折眉震惊的望着她，她都能想到乔莲许惊慌之下，怎么样救邵年的命，杀了厉鬼。但是晚了，邵年已经瞎了，左眼鲜血汩汩。折眉甚至能想象出邵年冷漠的神情，乔莲许道：“现在明白为什么选择你了吧。你虽然厉害，但是并不凶残。什么长生鬼都是骗人的。你是不是长生鬼有什么关系，只要你不伤害邵年，安安分分的。那比什么都强。”
莲许神色温柔，有一点感激，“折眉，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鬼。真的，你心里藏着那么大的怨恨，但是你从不会去伤害任何人。哪怕是你伤害过的人。我想，你活着的话。也许是圣贤之士养大的孩子。”凶，却不伤害任何人。
圣贤之士？折眉按了按胸口，那股绝望和凄凉又隐隐在心头流窜。
莲许缓缓道：“后来你和邵年出门那几年，是二姐最轻松的日子。她终于可以不用时时刻刻压抑着自己。我们很放心，出门在外，没有鬼比你更厉害。便是有，也就是百鬼镇的长生鬼了，这些你都可以处理的。你是邵年最好的护身符。”
“护身符？”折眉涩涩的咬上这三个字，“我明白了。邵年这一生是不能沾任何关于鬼怪的东西。偏偏九甲门以此为生，而我阴差阳错寄居在她眼睛里。成也萧何败萧何。你们从未想过，我会将邵年带来邺都吧。”
“想过。”乔莲许道：“可没办法，如果真的走到这一步。也是天意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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