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约定

　　邵年不难猜到沈河想干什么，可沈河这样和折眉打哑谜，他就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了。或者说，他不知道折眉知道了多少。忍了又忍，他终于问折眉：“你答应了沈河什么？”

　　折眉在床上打了个滚，背对着邵年。眼睛怔怔盯着床幔：“邵年。”两个字一出口，她哽哽咽咽流眼泪，“我答应做你眼睛，我从来没后悔过。可是...”折眉翻身坐起来，伤心欲绝的看着邵年：“我姐姐不能曝尸五十年，八十年。”折眉垂着头抚弄衣摆，无比认真：“邵年，我陪你一百年，两百年我都愿意。可是，我不能这么对我姐姐。”邵年看不见她，隐隐只有感觉折眉的视线在自己身上胶黏着。他伸手碰了碰怀中的镜子，又缩回手。重复那个问题：“你答应了沈河什么？”

　　“埋了姐姐。”折眉言简意赅。

　　邵年脱口而出：“我也可以陪你去。”

　　“邵，年。”折眉怔怔的。邵年单手捂着左眼，闭了闭眼，道：“别跟沈河一起。我陪你去。”邵年不敢去想折眉是什么样的表情，“邵折眉。我陪你去邵家，陪你去埋了邵折玉。你答应我，不要再跟沈河纠不清，好吗。”

　　“你认识我和我姐姐？”

　　“邵。”

　　一个字，仿佛火里吞云里烧。邵年和折眉两个人心脏如置铁板上，滋啦啦烧响。

　　屋子里静的尴尬。灯火如豆，邵年第一次因为这个邵字感到羞耻。邵家是他的母族，乔金花却至死都埋不进邵家。邵家和他们这一生几乎都好像没有什么关联。只有一次，邵家主动给乔金花写信，让乔金花参加族里一位小辈的葬礼。丁家上下奇怪不已，乔莲许毫不客气道：“不去。哪有白发送黑发的道理。”小辈早亡，多为不孝。连坟头都不准起，何谈葬礼可言。

　　乔金花却想去，她柔柔的笑：“葬礼不葬礼都好，邵家愿意让我参加族务，这是好事。”她以为邵家原谅她了，她被邵家接纳了。

　　那时邵年还不足五岁，乔金花整理着他的领口问：“跟母亲去外公家可好。”

　　邵年第一次和母亲亲近，吓坏了。呆呆的点点头，又赶紧摇头。温温吞吞又点头：“去。”乔金花怜爱的摸了摸他头顶：“大家一定会喜欢你的。”

　　邵年跟着去了以后，却没有感到多么大的热情和喜欢。邵家乱糟糟的，大家都在小声问，“另一个呢。”“诈尸了？”“不会来复仇吧。”邵年没人管，满院子乱跑。奠堂棺材里躺着一个小姑娘。眉清目秀，清丽脱俗，睡的安详。邵年好奇的去碰那精致小姑娘的脸，冰冷的触感刚传到到手上。瞬间便被人扯开，训斥道：“哪里来的小孩儿，死人也敢碰！”

　　他被扯开，交给一个不认识的嬷嬷。眼神却不住往回落，死人都长的那么漂亮吗。邵年攥了攥手心，想把那种冰冷的感觉留在掌心，可很快那种感觉便消匿了。只留下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微麻感。

　　据说丢了的那个女孩，最终也没有找到。

　　经大家辨认，由脖子上一块玉辨认出棺材里的女孩是邵折玉。

　　举行葬礼的时候，家里来了很多道士。族长的眼神不住往乔金花身上落，那时的族长还是外公邵东。乔金花牵着邵年面色冰冷，再也看不出来时的欣喜。从头到尾也没说过一句话。临走的时候，邵年清楚的记得乔金花留下一句话。她的眼泪落在邵年脸上，乍望过去，仿佛是邵年哭了一般。“父亲，你不原谅我。也不用糟蹋家里的女孩子，她们都还是小姑娘。”乔金花哭的很伤心，眼泪如流水。“我再也不会为邵家脸上抹黑了。你放过家里的小孩子们吧。”

　　乔金花跪下，恭恭敬敬磕头，一连三下。

　　邵东避而不受。

　　“不可能。”折眉站起来，泪眼汪汪反驳：“姐姐要是被下葬了，她不会投不了胎的。”

　　邵年道：“当年邵折玉的确被下葬了，我亲眼见过的。至于后来有没有被挖出来，或者发生其他什么事，我们只有去趟邵家才知道了。”心中一动，“会不会他们认错人了，埋的是你？”

　　折眉泪眼又一怔，“可埋我有什么用啊。我是半个长生鬼，又不要投胎。姐姐怨念太深，她若不能投胎，只能变恶鬼下地狱了。”

　　邵年咂摸着这句话，疑惑了。“同为姐妹，你们怎么会不一样呢。”

　　“沈河说，折玉为我做过很多，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折眉低头，十分不好意思。还有一丝歉疚。

　　“沈河是什么人？”

　　“他是，我姐夫。”折眉脸上攒出一个很甜蜜的笑。“姐姐跟他在一起后，执念都变少了。”

　　“沈河是男人？”邵年吓得桌子都撞歪了，“他他他，她不是个小姑娘嘛。”

　　折眉睨他一眼：“红玉不过是沈河的一件衣服罢了。”

　　折眉答应和邵年一起去埋姐姐之后，一直苦恼怎么跟沈河解释。邵年表示小意思，开始教折眉撒谎。折眉特别可爱，让邵年心都化了的是，她一撒谎耳朵尖就发红。火辣的通红。邵年举着碗给她示范，“你可以从最简单的指鹿为马开始。比如看着这个碗，你默默告诉自己它是筷子。”折眉压下碗，耳朵尖红红的，“碗就是碗，怎么会是筷子呢。邵年快别玩了，你直接告诉我该怎么说就好。”

　　“怎么说都不重要。”邵年顺势捉着她的手：“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怯场，你一说谎就耳朵红。你话说的再漂亮别人还是会知道你在撒谎。”

　　“那怎么办啊。”

　　邵年举着碗，“这是什么。”

　　“筷...噗，不行。邵年我不行，这太好笑了。”

　　邵年几乎在叹气了，“你干脆直接跟他说你不和他去好了。”

　　“不行。”折眉畏缩道：“沈河会骂死我的。”

　　邵年笑意淡了，十分介意折眉不经意间的语气中和沈河的亲密。姐夫，他把这个词在脑海里反复过了无数次。如鲠在喉，万分不自在。淡淡道：“这样。那我们还是继续来学指鹿为马吧。”折眉苦着脸，耳朵尖一直红红的。

　　邵年哈哈大笑，逗折眉：“说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折眉顺口便道。邵年盯着她耳朵尖，一丝红意也没有。折眉顺着他的目光，摸上耳朵揉搓。恼道：“学这句没有用。我本来就喜欢你啊。”话未落音，邵年忽的把她扑倒。折眉从圆凳滑在桌子底下，灼热的气息烫的她肌肤都开始温暖起来。邵年沙哑道，“折眉。”折眉感觉脸上一烫，一摸脸湿的。“邵年，你哭了。”

　　邵年吸吸鼻子，笑道：“我没哭。”

　　邵年伏在这么冰冷的身体上，感觉比乔金花的拥抱还要温暖。乔金花，是因为你爱不了我。所以才给了我最好的折眉吗。

　　邵年这辈子没被人爱过，生养他的母亲面对他都是冰冷的剪刀。邵年以为，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折眉藏起手中的湿意。决定不反驳他。折眉拥着邵年的背，“邵年，不管邵家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恨你的。你是丁家人，不姓邵，也不姓乔。我没那么拎不清。”

　　“折眉你真的和折玉是两个人吗。”

　　微风吹过，月影映窗。折眉伸手想捞住轻曼般的月纱，她一直在想邵年那句话。她不记得前尘恩怨，可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因埋折玉而出世。如果真如邵年所言，双生花并蒂而生而落，共体而活。

　　折玉，是她幻想出来的

　　折眉趁邵年睡着，独自去艳娘酒肆喝酒。她问艳娘，“你还记得我和姐姐一起出来玩的样子吗。”

　　艳娘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孩子，拨着她的额发道，“想姐姐了？当然记得，你姐姐那么疼你。看她对谁都凶巴巴的，没想到对你那么温柔。”折玉到后期已经隐隐向恶鬼趋势发展，一巴掌可以拍碎很多鬼。唯独折眉拦她劝她，折玉一根指头也不碰折眉。艳娘说：“折玉自愿被百里隗楚收，也是为了你这个小冤家。”

　　折玉说她一半灵魂都是折眉的，她不能真的堕落。不然折眉就毁了。在艳娘眼里，折玉身上有种献身大义的精神。

　　“我知道，我知道。”折眉哭的满脸是泪。哽咽道：“折玉那么疼我，我到了人间却只知道和邵年玩。我太不孝顺。都说长姐如母，折玉也只比我早一盏茶生。”

　　凭什么，她就要那么牺牲。

　　艳娘抱她在膝上，只觉怀中瘦骨，人儿小小。“作孽啊。你才十四岁。”

　　折眉缩在艳娘怀里，仿佛找到依靠一般。

　　沈河第二天来找折眉时，不意外的发现折眉变了主意。折眉问沈河，“当初我刚被抓到丁家时，你们去找我是不是有人为难你了。”

　　沈河沉默一会，“没有。”

　　折眉笑，“你就不想说一些什么让我恨邵家的话。”

　　“你以为我是这样的人？”沈河眼中看不清的冷峻，“折眉，你真的不如你姐姐。”

　　“原来我真的是有姐姐的。”折眉说了一句让沈河莫名其妙的话。沈河摸出匣子偷偷问折眉：“你知道这个怎么开吗？”折眉会意的挡住邵年视线解释：“听邵年说这是乔金花留下的。”

　　“那截腿骨里寄居着你姐姐。”

　　折眉恍如雷劈，“姐姐。”她抓起盒子就走：“我去找邵年开。”

　　“折眉！”沈河眼疾手快拉住折眉：“现在，不行。”沈河一根根把折眉手指掰开，“你去问怎么开。我来开。不许邵家人动手。”

　　“为什么？”折眉目光从盒子上挪开：“你还瞒着我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河态度强硬，“你不问就算了。我另想办法。”说着就要离开，“对了，我会一直跟着你和邵年的。”折眉刚要拒绝，沈河便道：“邵年不会发现的。”折眉一时无话，被迫答应。

　　邵年掏出镜子，百无聊赖的折射着折眉。看着折眉和沈河的拉扯，冷笑一声。铜镜甩到一旁。巴掌大的小铜镜可怜巴巴的缩在桌子一角，折眉回来时。摸起镜子递给他：“又生什么气。”

　　邵年别过脸。

　　“好了。以后都不见面了，还不许我们告个别。”

　　邵年脸色微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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