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莲许

　　隔夜无话，第二日胶州府忽然细细蒙蒙下起小雨。屋檐滴雨断断续续砸在青石台上，溅开细微水花。乔逢源站在屋檐下，穿堂冷风撩起他的袍角。他沉思良久，毅然回房。醮笔沾墨，提笔封书:

　　三妹，汝二姐身有不虞，速来胶州。

　　兄乔逢源

　　乔逢源将信塞进信封，在撒金红框格内郑重的写下五个大字:乔莲许亲启。他将信递给小厮，长长的叹息一声。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甚至，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惊动乔莲许。

　　莲许那样的性子……

　　乔逢源师兄妹三人所在的师门没有名字。世代弟子排名亦没有辈分。皆从百家姓。入门便是骨肉手足，从师父陈芸这一脉的弟子行乔。从三师伯陈格一脉行方。他们学的是玄学，占的是六爻。用的是奇门遁甲，使的是不容于世的幻影术法。

　　邵年烫着布帕抹脸，小厮捧着撒金信封的托盘站在旁边，低眉顺目。邵年视线在信封上停留许久，手停在半空，沉思低徊良久。手向屋外挥了挥，道:“送去驿站吧。”

　　小厮有些惊愕，头又低了几分:“是。”

　　邵年胸腔缓缓吐出一口气。

　　乔莲许。

　　邵年捂着左眼，忽然觉得有些刺疼。他轻道:“折眉。她要来了。”

　　折眉讶然。

　　折眉曾言，她觉得邵年和乔金花一点不像母子。她甚至从未朝那想过。乔莲许就是最好的一例证据。

　　莲许长着一张清纯可爱的娃娃脸，二十多岁的女子，看起来比碧玉年华的小姑娘还楚楚动人。折眉第一次见乔莲许其实不在丁家。而在邺都。那时她还不认识她。

　　邵年左眼是被乔莲许戳瞎的。乔金花要给邵年治眼睛，莲许便自己请命去邺都捉一个有灵气的小鬼。后来乔金花等不及了，便在老汉手里买了折眉炼瞳人。

　　折眉一直觉得。乔莲许对邵年有一种很微妙的情绪。她亦不止一次的觉得，莲许比邵年更像乔金花的孩子。

　　乔莲许是秋日九月里来的胶州。丁家门外停着辆马车，带灰色斗篷的男人跳下马车敲门。开门的仆人问他:“你找谁？”

　　斗篷男人摘下帽子，露出略显沧桑的脸庞。他恭敬道:“我家主人拜访。”

　　小厮堂屋回话，邵年看不出表情吩咐人去迎客。乔逢源多年没见师妹，屋内也呆不住，一同随行。

　　率先下车的是方计白。陈格的二徒弟。陈格是陈芸的三师弟，乔金花三师伯。方计白年方二十八，为人英俊多情。眉目似剑，目若秋水。折眉紧紧贴着邵年往外看。

　　方计白的眼睛里好像藏满了星辰大海。

　　折眉险些溺醉。

　　方计白在车下站稳，伸手去接乔莲许。声音低沉浑厚:“莲许，下车。”

　　乔莲许掀帘，望见门楣上还未撕下来的白纸。屋檐下的白幡随风摇动。莲许抓着车框的手有些颤抖。下了车，莲许素白着脸，站在瑟瑟秋风里问乔逢源：“丁聚财死了，二姐可好？”

　　乔逢源有些不忍道：“是你二姐。”

　　方计白眼看乔莲许踉跄退步，上前扶着她肩头：“莲许，不要伤心了。”乔莲许盯着白幡嘴唇嗡动许久，上前甩了邵年一巴掌，狠狠道：“知不知道通知长辈一声！”

　　邵年别过脸，嘴角透着讥讽：“就不告诉你如何？”

　　乔莲许眼中沉重如山，少女娇俏的脸庞透着怜惜。她半倚着方计白的身子，越过邵年进门：“丁邵年，你不配和我吵。我要带二姐回家。”她回头盯着他眼睛道：\"迁坟邵家。”

　　“你算个什么东西！”邵年无比嫌恶道。

　　乔莲许还想回头甩他一巴掌，被方计白死死摁在怀里。方计白一声比一声柔的劝她。然后冷淡的对邵年道:“丁邵年，你也不小了，该懂事了。你觉得邵家对你娘不好，不愿意让你娘回去受委屈。那你到底想没想过，乔师姐或许是想回邵家的！”

　　“或许？”邵年道:“看来你也不知道我娘是否想回啊。”邵年目澄清明，冷道:“那你又凭什么说我娘想回那个狼窝！”

　　乔逢源厉声道:“都够了，大门口的不嫌丢人！”

　　方计白牵着乔莲许回南小院，路上有小丫鬟看见莲许，端着金盆的水撒了一地，一脸见了鬼的表情。方计白看着乔莲许发笑，莲许不理他。冷眼瞪着小丫鬟:“慌什么，我是鬼吗。”

　　小丫鬟扑通跪下:“奴婢知错！莲姑娘恕罪。”

　　乔莲许蹙了蹙眉，转身离开。她走远后，管家从廊桥走下来，对小丫鬟说:“以后别理那魔障。”

　　小丫鬟撅着嘴:“你以为我想啊。”

　　“什么玩意。”管家阴恻恻盯着乔莲许背影。

　　小丫鬟同仇敌忾，道:“丁爷爷你别气了。反正她迟早是要走的。”

　　在大家心里乔莲许根本不配住在丁家。

　　南小院庭院挺好看，干净整洁，青石道两旁还有大片蕉叶。方计白推开主室门，满室尘土飞扬在阳光下。方计白呛了几声，看着屋内堆满杂物粮仓，回头愕然道:“莲许你就住这里？”

　　乔莲许不解，推开方计白上前一步。杂七八落的桌椅，角落里得麻布粮袋。还有零散的柴火。她眼眶顿时一红:“丁邵年你个王八蛋！”

　　过往的日子如云烟般缭绕在莲许心头，始终挥散不去。以前乔金花在的时候，总是很照顾乔莲许这个小师妹。乔金花年长莲许十五岁，她把莲许当自己的小妹妹，当自己的小女儿。春天她会给院子里送百花，夏天给院子搭凉棚。还会陪莲许放风筝、做糕点。

　　莲许屋子连个角灯都是乔金花自己画了花样子去琉璃厂打的。乔莲许心想，丁邵年你恨我让我住柴房，让我睡大街。你看我乔莲许会不会和你多说一个字。

　　可他丁邵年竟然践踏二姐对她的心意。莲许背着手呜呜咽咽，眼泪一颗颗砸在地上。哭的撕心裂肺。她恨然，竭撕里底的喊:“丁邵年，我跟你没完！”

　　来来往往的小厮仆人偷偷翻了个白眼，心中不屑。我们丁家，爱怎么布置怎么布置。轮的你来喧宾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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